尤其近幾年,香港流行文化裹足不前、甚至樂壇已死的説法,在香港俯拾皆是。上一代經常吹奏「四大天皇」年代,而對近年本土文化的頹象,總愛擺出不屑一顧的嘴臉。
無奈鄙人為廢青九十後,無緣親自見證當日香港文化全面進場,佔領整個亞洲之盛世,Nostalgia 的有色眼鏡我先天免疫。猶如旁觀者的我反望當時,其實那是音樂產業充斥「造星文化」,也是極其公式化、商業化。何以這段時期,撇開不談其製造「黃金」的經濟產能,會被視為香港文化的「黃金時代」?
浪子回頭 驀然回首
小弟有幸趕上 97 前社會百花齊放、百無禁忌時期之尾班車,在千禧主權移交後的蜜月期護蔭下成長。不知何故,我亦免疫於千禧年的滿天偶像 — — 直至幾乎到了大學年代,兜兜轉轉聽到達明一派,令我對本土文化徹底觸了電。
相比八、九十年代繁盛卻單調的聲音,他們的音樂細緻而前衞,風格西化而中式,歌詞類文學不從眾,在情歌氾濫淹沒大地之時,各位詞人偏寫政治(陳少琪的都市系列)、解構人心(潘源良《你還愛我嗎》、《十個救火的少年》),甚至是當時極保守社會沒有話語權的性少眾(周耀輝《忘記他是她》、《愛在瘟疫蔓延時》)。
浪子回頭,驀然回首,才驚覺香港本土文化除了最受注目的天皇天后外,還有好些有心人時刻㒹覆,觀乎人文,化成天下。尤其近年,縱處香港政治、本土文化衰落之象,反激發更多有心人堅持絕處逢生、斗室種花,本土獨立與主流文化正經歷一場無聲革命。
每每試圖向人介紹本土 Indie 新人新作,往往換來他人「who?」一字一標點四兩撥千斤,然後一下順水推舟:「我而家只會聽 Eason 啲舊歌哈哈」。樂壇已死、香港已死的論調,幾乎已成全民共識。
不過有時覺得,這些說話更似是自我實現預言:你若然堅信已死,它就不可能再活;你若到死也堅信它不死,你會發現它長生不老,時刻春風一吹又再生。
以文字寫文化 以文化寫社會
我從阿果多年來明報周刊的專欄,明白到流行文化,是一塊解讀社會、解讀族群的一塊透鏡,因為文化構成身份、同時反映影響思想。六七暴動以後,殖民政府為求加強港人與北方左派之區隔,大力發動文宣催生「香港是我家」之本土身份,直至許冠傑 70 年代《鐵塔凌雲》、《半斤八兩》等廣東歌開山之作,加上電視劇加持,香港人本土文化雨後春筍一發不可收拾。
經歷過一年傷痛、驚恐、哀哭,卻讓很多人驚覺自己原來深愛此地,浮城長了根,扎根本土之上。一個族群的身份,總是建基於各種歷史上的傷痛,而自覺互相成為命運之共生體,從反抗中形成共同身份。
生於歷史曖昧之時,好些人盡其力推動歷史巨輪轉動,我自問不屬此類人。我更渴望擔當如此荒謬年代的紀錄者,尤其想記下香港的主流與獨立流行文化如何破舊、如何立新。 故欲承記錄者之志,以文字寫文化,以文化寫社會,開「文化放題」目的有三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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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癮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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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錄文化:以文化解讀社會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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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在推介:香港搞音樂、搞文化一路推石頭的人其實不少,很多都值得更多人認識。相比其它文化專頁,我不想搞「樂評」,一來沒有資格,二來不想把有心人的心血化做一個無意義的評分。我不想寫太多金拱門也會播的「派台歌」,反而更想寫總是 under the radar 的獨立音樂。我也不想太多評論作品的優劣,反而更想寫文化社會性的一面;
一直很喜歡周耀輝為盧凱彤所寫的《囂張》,甚至有朋友幫我問非常好人的耀輝,親自簽了一句很影響我的歌詞:「用鯨魚浮出水的溫柔,做美好的獸」——
兩年前的今天她離開了,可是她遺下的文化、留下的 Legacy,仍在今天影響著很多生命:
大城沒耳朵,未能像我聽到音樂在奏。
盛世太少味蕾,你伸脷尖舔銅銹。
未來沒法選,但前面有一班珍禽異獸。
就幹怪的事,就趁尾巴獨角還原後。
也許城市欠缺某種聽覺味蕾,香港各種奇特的本土文化推手在石屎森林之中,猶如「一班珍禽異獸」。縱處香港政治、本土文化衰落之象,也總有些有心人堅持要「幹怪的事」,而我覺得我的職責,就是記錄這些 under the radar 的珍貴文化。
這年有一個很強烈的感覺,很多事物不在它還在生的時候就好好紀錄,它很快就會一天突然消失不見。
不求閲讀者眾,實在只是覺得很多事物要趁還有空間時,就要好好記錄。若然有幾個人能從我的文字,領略到香港文化之可貴,從而對本土舉步維艱的創作人多加支持,便足矣。